兔赤《A Pass》

讲一个生的故事。

赤苇这个人啊,大概是:“心若磐石,志如蒲苇。”

现代架空,非常规操作,无科学依据,注意避雷。

 

  

(一) 


 

       少年坐得笔直,漂亮的眸子上灯光如萤火闪烁,忽明忽暗,随着“咔嗒”一声,薄雾重新拢上他如绿宝石般的眼睛,把一切光亮隔绝在外。

 

        “你今天一个人来的?”

 

        “嗯。”少年弯了弯眼睛,“总不能一直让他们来这里流泪。”

 

        发问的人沉默片刻,熟练地把诊断信息敲入电脑:“总体来说,目前的检查结果显示有好转的迹象。”

 

        撒谎。少年垂眸,用指腹搓了搓因为干燥起皮的指甲边。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需要跟你父母联系,让他们过来商量后面的治疗方法。”见少年保持沉默,医生主动拉近和他的距离,“你要不要去隔壁栋休息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不适可以及时跟我联系。”见少年依旧没有回应他,医生欲言又止,还是拨通护士站的电话。

 

       没过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少年起身向医生微微鞠躬,临到出门,医生又开口叫住他。

 

        “赤苇,你也别着急,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侧过脸,微微勾起嘴角:“谢谢。”

 

        虽然少年在这里就医时间不长,但是医护人员跟他都很熟稔,护士说起隔壁栋那帮孩子丝毫不见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这段时间你没来隔壁那帮小崽子们总是在问你去哪儿了,真拿他们没办法,也就你能对付得了她们。”

 

       “都是些小把戏,让你们见笑了。”

 

       “偶尔也来跟他们玩会儿吧,毕竟在外面很难找到年龄相近的人当朋友……咳,就当……当作转换心情怎么样?好心情对治疗也是有帮助的。”

 

        “嗯。”

 

       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护士的絮絮叨叨,两人走过通往隔壁栋的廊桥,带着暖意的微风从窗户缝隙挤进廊道,少年停下脚步遵从风的来处看向阳光的方向。

 

       “春天了啊。”

 

  

       蝉鸣如同不停歇的闹钟吵醒一车睡得死沉的学生,木兔拉开眼罩的一角,车窗外的热浪熏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睛。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起身,他打了个呵欠走在最后慢吞吞下车。

 

       步入大二,木兔为了学分跟着校队队友选了门康复训练课程,一来暑期课时间短,二来实操分占比大于理论,对于不擅长考试的他来说这门课可以说是性价比很高的选择。

 

        走过铺满光斑的柏油路、茂密的绿植甬道,眼前灰色建筑群就是他暑期实习课的目的地——东京都康复训练中心。这所康复中心设有住院部和门诊,除了环境、设施、医疗团体顶尖,还有一所特殊教育学校,在都内很有名气。

 

       训练中心的负责人快步上前把众人领进门,一帮学生跟在领队老师后面迅速开始了他们的第一堂课。楼栋间七拐八拐的线路把木兔成功绕到头晕,他借口上厕所溜出了大部队。但是这位大龄儿童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导航系统”,等他甩着手上的水走出卫生间,面对相似的走廊,一样的白墙,差不多的房间,他发现他迷路了。

 

       木兔赶紧给同伴发line,那边回了个恶魔笑:我们现在在泳池这边,你就慢慢游回来吧。

 

       “小气。”木兔回了一个凶狠的表情,又忍不住叹气:看来让人来救是行不通了。

 

       木兔环顾四周,这一片看上去都是房门紧闭的,走廊连人影都没有,他顺着楼层指引一间间房间摸过去,从前面拐角处传来了孩童的嬉笑声,他连忙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房间不大却很明亮,阳光溢出落地窗把室内染得一片灿烂。里面大概有5、6个孩子,他们围着一个看上去跟木兔年纪差不多的黑发少年,似乎是在听他讲故事。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呀,他们就走过彩虹桥,去往了他们梦想的天空之城。”少年给足了孩子们耐心,用夸张的语调讲完了手中的绘本。孩子们却并没有就此罢休,七嘴八舌讨论起刚才的故事,一时间好不热闹。

 

       一个孩子晃了晃少年的袖子:“赤苇赤苇,彩虹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七彩的!”其中一个孩子抢答道。

 

       “七彩?那又是什么?”

 

       “七彩,七彩就是很多颜色!”

 

       “你见过吗?”

 

       “我……我当然没见过!听到的!总之就是很漂亮的意思!”

 

       “赤苇赤苇,你见过的,告诉我们嘛。”

 

        孩子的好奇心是无穷的,他们摇着方才朗读绘本的少年的手一定要知道答案。

 

       木兔站在门外看不清那位叫“赤苇”的少年的表情,直觉对方似乎是笑了。

  

  少年等孩子们安静下来才答道,“唔,大概跟你们今天饭后的棉花糖一样,是甜的。”

 

       孩子们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赤苇让他们高兴了一阵,又出声叫让他们安静下来。

 

       赤苇侧过脸问道:“门口那位,唔,不是医生吧,你也是来参加读书会的?”

 

       孩子们纷纷看向门口,木兔一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让他招架不住,他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尴尬地打招呼:“哈哈,你们好。”

 

      “赤苇好厉害,我们怎么没发现!”

 

      “多用心就会发现了,脚步、呼吸、气流,我们身上的每一寸细胞都在向我们传达身边的气息。”

 

       木兔正欲询问,几个护士从走廊那边走过来,越过木兔呼唤里面的孩子:“就知道你们肯定在这里,好了好了,该回去上课啦。”

 

       “欸~我们还没玩够呢。”

 

       “你们呀,赤苇哥哥也是需要上课的呀。赤苇,你别对他们太好了,再这样他们可要爬到你头顶上去了。”护士哄着还不愿意走的小豆丁们离开房间。

 

       领头的护士看了眼木兔身上“访问用”的名牌,又看了眼赤苇:“赤苇,是来找你的?”

 

       “嗯。”赤苇坐在原本的位置没有起身,只是向护士们颔首示意。

 

       护士们闻言不再停留,一帮人呼啦啦来,吵吵嚷嚷离开。木兔站在原地笑得尴尬,一时间忘记问路的事情。

 

       木兔仔细打量着赤苇,对方看上去跟他年龄相仿,个头也不比他矮上多少,只是窗外如瀑的绿荫像是在他周身拢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

 

        等人走完,赤苇这才慢慢站起身, 向前一步走到向阳处,木兔终于看清他的样子。

 

       阳光下的赤苇整个人看上去很温和,只是身形单薄,有点病恹恹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漂亮得像绿宝石,却黯淡无光,让人心生怜惜。

 

       “你是新来的?”

 

       “啊……”木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忙打起哈哈。

 

       “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的读书会已经结束了。”赤苇面露歉意,“如果你愿意加入,明天可以早点来,我想他们也很乐意有新朋友加入。”

 

       “不,不是的。我,我是今天来这里上课的K大的学生。”

 

       赤苇明显一愣,重复了一句“k大”才反应以来自己失礼了,他弯下眼睛;“他们说的‘客人’就是你们啊。前辈您好,我是赤苇京治。”

 

       “木兔光太郎,木兔就好。”木兔心里泛起嘀咕:前辈?

 

       不等木兔细问,他兜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木兔手忙脚乱接起电话,电话那一头果然传来领队老师的咆哮。

 

       木兔护住自己的耳朵,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那个…赤苇,这是哪里?”

 

       “教育中心405。如果要去报告厅的话,您朝有窗的方向直走,左转一次再右转,穿过联络桥下到对面栋的1楼就是了。”

 

        不用木兔解释他要去哪里,赤苇居然已经准确猜到他应该去的地方。木兔微微惊讶,无奈他没有多作停留,连忙向赤苇道别:“谢谢!我就先回去上课了。回见,赤苇。”

 

        最后一句话是飘着出去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跑走了。

 

       真是奇怪的人啊。赤苇摇摇头走到窗边,缓缓推开一扇窗,灼烧在皮肤上的是盛夏的热烈,外面平静无风,唯有夏季的奏鸣曲格外喧嚣。

 

       回见吗?听上去倒是不错。

        

(二)

 

       夏季把热情揉进急躁的骤雨里,带着散不去的湿热胡乱拍打玻璃,叫人睡不安稳。赤苇被渗入屋内的湿气唤醒,缓缓睁开眼,无法穿过的黑暗让他再次阖上眼睛。

  

    距离那个令人绝望的意外已经过去大半年,他仍然无法习惯与黑暗相伴。

  

     赤苇撑起上半身用手摸索到床头的时钟,轻轻拍打,一个声音报出了今天的时间。

 

       土曜日。

 

       是例行回访的时间。       

 

       “京治,醒了吗?”不等赤苇从房间里出去,母亲已经敲响房门。

 

       “嗯。”

 

       赤苇坐在床边,摸到母亲刚刚放在一旁的衣物。针织品被熨烫平整,还带着柔软剂的味道,一切都没有变化。

 

       赤苇收拾好推开门,就听见母亲在跟父亲交代注意事项。只在一瞬,赤苇觉得身上轻薄的夏装像是吸饱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他突然开口:“妈妈,让我自己去吧。”

 

      赤苇母亲闻言面露惊讶看向丈夫,赤苇父亲定定看着站在门廊的儿子,父子两人相持了很久他暗叹口气,默许了儿子的决定:“行,我给你叫车。”

 

      去往康复中心的路途不远,赤苇早把路线烂熟于心,他靠在车窗,听着车轮带起的水花。车内空调打得很足,广播和着雨刮的节拍奏出一首雨中曲,一下一下打在赤苇的心尖。他选择闭目养神,有什么如同落进石缝里的草籽在荒芜的角落里生根发芽,密密麻麻缠绕住他,让他呼吸困难。

 

        赤苇猛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请您在大门停车。”

 

       “客人?”司机急急踩下刹车,紧张地看向赤苇。

 

        他们公司时常接到赤苇家的预约单,大家彼此之间也对这家人的情况比较熟悉,暗地里自然会多留意一些,他自觉出于职业道德不应该做出越轨的举动,但是今天的客人让他心生不安。

 

      赤苇下车,回头看向本着责任心没有离开的出租车司机,微微绷紧嘴角:“我对这里很熟悉,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司机被赤苇盯得不自在,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按照要求把车开走。

 

       天空降下的密语在地面溅起一串密码,拉扯着淌水的人步伐,赤苇如同在葬礼上的默哀一般立在原地,为被雨水溅湿的裤腿叹息。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发出鸟鸣,一下又一下,就像是彼岸的铃声,催促着行人渡向路的另一头。赤苇深吸一口气,正欲抬步向前,突然有人急匆匆跑来。

 

       来者个头应当是很高的,带起一股气流,赤苇刚想避让,没想到那人却直接把高大的身躯挤进并不宽敞的伞下面。

 

       “太好了,出门忘记带伞了,还好遇见赤苇。”

 

       赤苇怔住,他熟知的人里面鲜少有跟他这样熟络的。

 

       见赤苇面露疑惑,对方连忙解释道:“是我,木兔,木兔光太郎。”

 

       K大的那个学生?赤苇连忙恢复往常的神态:“您好。”

 

       “你在这里难道是……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吃M记,走走走,我带你过去,绝对不告诉医生。”

 

       “什……不……”还没等赤苇做出反应木兔就拉着他狂奔起来。

 

        雨水胡乱拍打在两人周身,就像是课间玩闹一般,叫人在这一瞬忘却了时间。赤苇在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个身影,如同午后晃眼的阳光一般,让他睁不开眼。

 

       因为下雨,路上的行人都挤在了M记的屋檐下,一走进去闹哄哄的氛围就从头到脚把人包裹起来。

 

       “赤苇你要点什么套餐?这个带玩具的怎么样?”

 

       “尖齿鲨感觉很好玩欸,你要不要?”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这个来两份。”

 

       “……”

 

       套餐很快就准备好,木兔一手托着餐盘,自然地牵着赤苇找了个座位坐下。他故意稀里哗啦地剥开快餐包装,把汉堡递到赤苇跟前。食物的香气冲进赤苇的鼻腔,他刚抬起手,就被木兔抓过手塞进一个汉堡。

 

       少年人的手因为常年运动磨出厚茧,干燥温暖的触感仿佛是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寒意。赤苇连忙低头控制自己的表情,好在木兔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因为在玩具套餐里他抽到想要的那一个。

 

        “哈哈哈,我就说这个好玩,赤苇你按下去试试。”

 

        木兔拉过赤苇的手让赤苇也摸摸尖齿鲨的牙齿。

 

       赤苇忍住抽搐的嘴角,跟随对方的引导摁下两颗牙齿。机关没有被触动木兔略显失望:“居然这次没奏效,我看看……嘶!”尖齿鲨这次准确地咬住这个大男孩的手。

 

       “咳。”赤苇连忙咬住吸管,掩饰他明显上扬的嘴角。

 

       “你想笑就笑吧。”木兔万分沮丧。

 

       “被可乐呛到了而已。”      

 

       意外发生的M记一游让赤苇短暂忘记今天的主要行程,直到母亲的电话打来,他才想起今天他是来复诊的。

 

       “M记?”赤苇母亲明显无法消化这个信息。

 

       “嗯,在门口遇到了之前来康复中心见习的K大学生。”

 

       “K大?啊,原来如此。”赤苇母亲说话突然磕磕绊绊起来。

 

       “您放心,我一会儿就过去,麻烦您跟医生说一下我会晚点到。”

 

       赤苇又说了些“没关系”,“不担心”之类宽慰的话语便挂断了电话。

 

       木兔闻言几口吞下手中的汉堡,起身收拾餐盘。赤苇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木兔前辈,K大的见习课还没结束吗?”

 

       “啊哈哈,那个……”木兔面露窘迫,凑到赤苇跟前压低声音说道,“我,我也迟到了。”

 

       赤苇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下意识看向木兔:“然后呢?”

 

       木兔只得摊牌:“既然我请你吃了M记,那赤苇你就得帮我。”

 

       “……”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赤苇强忍抽搐的表情:“那您要我怎么帮呢?”

 

       木兔顺势坐到赤苇身旁贴着赤苇的耳朵说出了他的计划:“那个……”

 

       赤苇被眼前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彻底打败:“如果您今天没有碰到我呢?”

 

       “那我就说我扶老奶奶过马路!”

 

       鉴于木兔先前的“光荣战绩”,老师自然是不信他找的理由,不过因为赤苇在场老师也不好发作,催促木兔赶紧归队。    

 

       面对好友地质疑木兔决定把好人装到底:“真的!我没撒谎,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正打算过马路,我就顺手帮了他一下。”

 

       隔壁系的木叶当然不信:“这个天气,就他一个人,还过马路,你信吗?反正我不信。”木叶凑近木兔嗅了嗅,夸张地捏住鼻子,“这么大一股M记的味道,你早就露馅了。”   

 

       木兔安静下来,仿佛没有听见木叶后面的吐槽,心底涌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黏在他的周身。他仔细回忆遇见赤苇的场景,握紧方才还牵着赤苇的那只手,小声嘀咕:“可是赤苇的手还是暖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负罪感过重,木兔一下课就跑到咨询台打听赤苇的情况,没想到他一出门护士一个劲儿地冲他使眼神,木兔顺着对方的目光发现坐在休息室里的赤苇。

 

       木兔蹑手蹑脚走过去,也没有逃过赤苇地耳朵,他转过头问道:“木兔前辈?”

 

       “啊哈哈,这都被你发现了。”木兔挠挠头,“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赤苇闻言向一旁挪出位置,算是默许了。

 

       “今天真是太感谢了。不然,我这门实习课怕是拿不到学分了?”

 

       “举手之劳。看来您并不喜欢这门课。”

 

       “……才没有。”木兔当然不会说出自己选这门课的真实原因,他连忙岔开话题,“那个,赤苇你一般什么时候来这里呀?”

 

       赤苇摇摇头:“我?我不常来的,今天只是来复诊。难道还想让我帮你打掩护?”

 

       “没有……哎呀,今天是意外,意外啦。”木兔如同是被踩到了尾巴,把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委屈得像是挨了训的小学生。

 

       “我听工作人员说您是运动员,你们这门实习课是康复训练相关,应该,没有什么必须我参与的内容吧?”赤苇没有留意到木兔小动作,他歪着头看向木兔,表示自己的疑惑。明明已经目不能视,他还是保留了用眼睛表达情绪的习惯。

 

       “不是!我想……我想……”赤苇的目光让木兔觉得有些自在,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突然灵光一闪,“对,你上次说的那个读书会,你答应过我下次让我参加的。”

 

        见赤苇微微绷紧唇线,把手交叉在一起似乎在表示出抗拒。木兔咬咬牙决定装装可怜:“是这样的,我这门课下周四就结业了,所以……哎,如果你们不方便就算了。”

 

        木兔连忙闭上嘴巴,把那句“我下次还能见到你吗”硬生生咽了下去。眼前这个人他不过见面两次,除了名字他一无所知,现在他们明明靠得那么近他却感觉赤苇离他很遥远,稍不留神就会消失。他想询问赤苇为什么有预约却朝康复中心走去,想问赤苇今天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街头,想进一步了解赤苇的真实想法,但是他开不了口。

 

       若有若无地呼吸拂过脸上的绒毛,指尖还有刚才木兔留在上面的温度,赤苇发现自己不知为什么似乎很难拒绝这个人的请求。

 

       答应下来也没什么不好的。一个声音催促着赤苇赶紧下决定,他向下弯了弯那双好看的眼睛:“这样啊……我们下周五会有一场读书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他们也很欢迎你的。”他顿了顿,“我也会参加。”


(三)

 

       读书会当日赤苇早早地来到活动室,他在活动室练习朗诵选出的故事,天气很好,阳光穿过间隙爬上赤苇的肩头致以今日的问候,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活动,却因为木兔的到来变得特别,赤苇忍不住摇头,暗地里嘲笑自己居然在紧张。

 

       从小到大他都是大人口中那种隔壁家的孩子,成绩优异、性格温和、长得也好,优秀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姿态。 然而命运的剧本从不会顺从任何人的意志,得到的那些也会在某一天消失。窗外枝叶摇曳带起沙沙的议论声,赤苇停下脚步,任凭自己笼罩在树荫里,就像是被困在丛林深处的迷路人,再也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赤苇!”

 

       “京治哥哥!”

 

       “姐姐们说有新朋友?”

 

       “在哪里在哪里?”

 

       孩子们的到来打断了赤苇的思绪,七嘴八舌询问今天的“新朋友”,赤苇还没来得及向他们介绍 ,纷乱的脚步声从走廊那头传来。

 

       “哎哟!”不知是哪位护士被这个冒失小子撞到发出惊呼。

 

       “看来是到了。”赤苇看向门口的方向。

 

       木兔气喘吁吁撑在门边,面向一双双欢喜的眼睛,抬手打招呼:“大……大家好,木兔,木兔光太郎。我……”

 

       “放心,木兔前辈,您今天没有迟到。”

 

       赤苇今天带来的故事有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也有文学作品里的选段,“插班生”木兔虽然第一次参加却十分活跃,他的思维异于常人,会在赤苇朗读故事结束后一本正经地提出天马行空的想法,连赤苇也会被他的语出惊人弄得哑口无言。

 

        因为木兔的加入接下来的发展变得不再可控,这个“问题少年”成了羊群里的不安分子,把读书会变成了辩论赛,赤苇忙着思考怎么控制局面,一来一往之间他没察觉到自己竟轻松了不少。好在护士在一旁提醒孩子们还有一项“作业”,跑到天边的孩子们这从木兔的世界中里回过神来,闹哄哄的周遭安静了下来。

 

        这项作业是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这里上学的孩子都是某方面有缺陷的,他们需要学会用他们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拥有和外界沟通的能力。所谓的讲述故事也是将每日的所见所闻表述出来,比如吃了什么、见了多少人,诸如此类的简单内容。

 

       木兔闻言也举手加入,甚至在大家面前夸下海口,要讲130年的故事,眼见结束无望,赤苇只得答应木兔下次再讲。

 

       原本只是赤苇为了结束活动的随口承诺,没想到这个精力旺盛的运动员居然在研习课程结束之后又来康复中心担任志愿者,不擅长拒绝人的赤苇去康复中心的次数也变得频繁起来。

 

       不知不觉中赤苇开始在父母面前吐槽这个时不时做出不着边际举动的前辈,甚至还会思考怎么才能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扳回一城。

 

       不过木兔并不喜欢赤苇叫他前辈,总是嘟囔“明明年龄只相差一岁,前辈前辈的太生分”之类的。赤苇全当没听见,依旧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只因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也应当成为K大文学系的学生,成为木兔真正意义上的后辈。当然,这个秘密他并没有告诉木兔。

 

       虽然赤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开朗起来,赤苇母亲还是没法适应儿子的变化,她偶尔还会悄悄向医生询问赤苇是否真的去了康复中心。

 

       “京治,今天也要出门吗?”

 

       “嗯。”

 

       赤苇母亲沉默片刻,小心翼翼提醒:“医生说,你还是要多休息。”

 

      “跟木兔前辈约好了,医生也同意了。”

 

       知道多说无益,赤苇母亲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原本准备用作下午茶的蛋糕:“你带上这个吧。”

 

       纸盒上纹路是街口那家西洋果子店的标志,母亲总是喜欢在节假日买一个六英寸蛋糕,给平淡无奇的生活添一点甜味。自从赤苇出事之后这个习惯就消失了,最近才慢慢恢复。赤苇接过蛋糕,拿在手里竟然觉得有些沉。

 

       “也不知道那位‘木兔’会不会喜欢这个口味,哎,京治,要不还是让我送你吧。”赤苇母亲开始絮絮叨叨。

 

        “不用,您不是已经帮我叫了出租车。”赤苇推门出去,出租车已经在外门等待,他回头冲母亲露出笑容,“放心吧妈妈,我去去就回。”

 

       开往康复中心的车似乎也跑得比往常快些。车刚刚在康复中心门诊处前停稳,车门一开,突然有人抓住赤苇把他从车内拉出来。

 

       “嘿嘿嘿!我猜你就快到了。”木兔催促赤苇快步向前走,“快来,就等你了。”

 

       “木兔!不准在走廊里跑!”

 

       木兔无视身后护士的呵斥在楼道疾跑,赤苇虽然慢慢习惯木兔的随意而为,但也被带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脚步终于停下,赤苇撑着膝盖喘气,突然耳边发出几下响声,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纷纷洒洒把他从头到脚缠住。

 

       “什,什么?”赤苇吓了一跳,慌乱中抓到一条疑似彩带的东西。

 

       “嘿嘿嘿,有被惊喜到吗?”木兔忍不住得意扬扬,“这可是我自己做的纸礼花,外面可买不到这样的,研究了好久呢。”

 

       赤苇停下扯彩带的动作,哭笑不得:“这又是哪一出?”

 

       木兔伸手帮赤苇扯下身上的彩带:“今天是我的生日啦,不过因为我家里人都不在日本,所以都不怎么过。而且,今年也不想跟其他人出去玩,就搬到这里来了。”

 

       赤苇觉得尴尬,先前木兔是告诉他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没想到是这个,想到出门前的蛋糕,他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难道母亲知道?

 

       不等他细想,木兔的生日会已经开始。不过接下来的发展与其说是木兔的生日会不如更像是木兔的个人秀,被众星捧月的木兔时而化身屠龙的勇者,时而成为飞天的雄鹰,明明是前后八竿子打不着的表演,却能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赤苇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坐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看向今天的主角。在他眼中木兔天生就应该站在舞台中央,走向世界,不应该停留在这里与他们共处一室,赤苇不敢也不愿意打破这个吵吵闹闹的现实,他怕他一开口,与木兔之间的点点滴滴都会化作泡影。

 

       木兔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赤苇的方向,见对方只是端着礼貌的微笑突然失去了兴致,没过多久就主动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130年的故事?”身边的孩子们似乎略显失望。

 

       “嘿嘿嘿!下次再继续。”

 

       “该吃蛋糕了!”

 

       护士在一旁招呼孩子们去洗手,把刚才在慌乱中护住的蛋糕递给木兔,听见蛋糕孩子们又兴奋起来,不再围着木兔问东问西。

 

       木兔欢喜地接过蛋糕,不知想到什么快步走到赤苇身边,小心翼翼地询问:“赤苇,能过来帮我吗?”      

 

       赤苇有些意外,还是点了点头任凭木兔牵着他向前走,木兔带着他在一个位置站定,握住他的手拿起一个东西。两人一下一下把蛋糕切开,按人数分成好几分,做完这一切,赤苇微微向后一步,主动拉开和木兔的距离:“我们的大寿星,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木兔把第一块蛋糕递给赤苇:“自然是要赤苇来帮我尝第一口蛋糕。”

 

       奶油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夹着些许水果的清香,似乎比记忆里的味道更甜。赤苇笑得无奈,凭着肌肉记忆勉强吃下第一口蛋糕,还煞有其事做出点评:“很好吃。”

 

       “还有呢还有呢。”木兔的语气明显充满期待。

 

       赤苇这才想起被木兔一搅和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弯起嘴角:“生日快乐,木兔前辈。”

 

       “嗯?”木兔噘起嘴似乎对赤苇的称呼有些不满。

 

        赤苇张了张嘴,选择暂时妥协:“光太郎。”

 

        木兔这才心满意足接受赤苇的祝福。

 

       分完蛋糕派对也接近尾声,孩子们陆陆续续被家里人领走,留下木兔和赤苇还坐在庭院里。聚会选在了康复中心最里面的日式花园,潺潺流水,惊鹿脆响,还有吚呜作响的秋蝉,听在耳边倒是别有一番风雅。

 

       寿星木兔兴致依旧很高,摇头晃脑跟赤苇分享最近的几场比赛。赤苇是一个非常配合的观众,甚至当起了木兔的捧哏,木兔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歪着头问赤苇:“呐,赤苇生日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问这个?”

 

      “你请我吃了蛋糕,可不能白吃!”

 

      “早着呢。”赤苇并不正面回答木兔的问题,企图蒙混过关,“而且蛋糕也不是我买的。”

 

      “那……”木兔转动眼珠,“那赤苇欠我一个生日礼物。”

 

      面对木兔的无赖赤苇彻底放弃抵抗:“那光太郎想要什么呢?”

 

      木兔眨眨眼,忽然一个挺身挥臂向前做出一个扣球的姿势:“要不,我们打一次排球吧!”


(四)

 

       赤苇初中的时候接触过排球,虽然不是体育特长生,但是一向做什么都全力以赴的他最后练得倒也有模有样,甚至升学之前老师还问他是否要选择体育这条路。

 

       久违的站在体育馆里,排球落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木兔在地板上走动发出的摩擦声,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赤苇忐忑不安,他就像是社团里的新生一样,把手背在身后等待木兔的指示。

 

       难得看见赤苇露出不自在的神情,木兔忍不住笑出声:“赤苇你不用这么紧张,relax,relax。”

 

       “咳。”赤苇别过头掩饰自己的尴尬,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只是游戏不需要这么紧张。

 

       原本木兔是想带赤苇去排球馆体验,但是赤苇的主治医生还是否定了他的异想天开,好在康复中心也有空间足够大的场馆,能勉强实现木兔的生日愿望。 

 

       “赤苇你以前练过排球吗?”

 

       “体育课的时候学过,我不太擅长体育。”赤苇选撒个谎。

 

       木兔对赤苇的说辞也不疑他,开始用他的知识储备给赤苇讲解排球。即使是忍耐力强于常人的赤苇也拿出12分的力气告诉自己不能笑场,到最后忍不住打断木兔的拟声拟态词课堂:“木兔前辈,再不开始可能这里一会儿要被其他人征用了。”       

 

       因为看不见,赤苇全靠木兔指挥,赤苇努力让自己的动作不那么专业,但是二传手对攻手的回应还是暴露了他曾经的排球经历。

 

       一次次的“再来一个”让赤苇一不小心抛出一个高高的传球,木兔惊喜地向空中跃起,排球有力的落地声在场内回响,他高呼着“嘿嘿嘿”目光灼灼地看向赤苇。

 

       一筐排球在不知不觉中就见了底,最后一颗球从赤苇手中抛出但是木兔并没有再次跃起,而是稳稳地把球接住。

 

        没有听见球落地的脆响赤苇只当是抛出的位置不对,他耸耸肩:“歪掉了?看来还是没法做好这……”       

 

       “不是的,赤苇。”

 

        木兔打断赤苇的自我批评,一步又一步走到对方面前,拉起赤苇的手把球放在对方手心:“赤苇,你的球都有好好传达我这里,我,接住了。这是一个A pass。”

 

        A pass,排球里用来表示漂亮传球的用语。对于二传手而言没有比来自攻手的肯定更好的赞扬,排球的纹路清晰地落在掌心,连同木兔的那句话,如同一颗抛进水中的石子儿,在原本蒙上雾气的湖面上泛起涟漪。

 

       也就一瞬,赤苇低下头掩盖自己波动的情绪,把球放回球框中:“多谢夸奖。我这个初学者不熟练的传球让您见笑了。”他抬起头,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吗?我觉得有些累了。”

 

        木兔眼中划过失落,张了张嘴,半晌才轻声说:“你等我一会儿。”

 

       木兔转身收拾起满地的排球,时不时回头看向站在一旁等待的赤苇:刚才明明有感觉到赤苇的变化,可是为什么那个鲜活的赤苇又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呢?

 

       排球课之后,木兔忙碌起来,来康复中心的时间也少了。两人就像是原本不应该相交的平行线一样,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中。

 

       赤苇的眼睛依旧不能视物,不过他似乎开始不再执着于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无论是盲文还是生活技巧他都学得很快,一切又像是恢复到往常又有什么正在发生化学反应。       

 

       木兔的再次来访是在12月,他带来了要参加职业选拔的消息,这次前来他除了想告诉赤苇自己的进路之外,还打算告诉赤苇自己年底就会辞去志愿者工作,但是赤苇脸上掩饰不了的落寞让他决定是打算过段时间再说。

 

       “赤苇赤苇。”不知道这是赤苇第几次走神了,木兔面露担忧,“是不是不舒服?”

 

       赤苇回过神来摇摇头:“抱歉,在想今天读到的故事。”

 

       “什么故事?”

 

       “是一个人一直推石头的故事。”

 

       “推石头?”

 

       “他因为触怒了众神,所以被惩罚盲了双眼,需要把推石头推到山顶,每当他用尽力气要到山顶时石头就滚落到山脚他又需要重新开始。”

 

       “我不喜欢这样的故事。”木兔鼓起腮帮子,“凭什么众神的意志就要绝对服从?我光太郎才不要听呢。”

 

        “排球不也有很多规则?你可以当这个人是犯了规,所以要受到惩罚。”

 

       “排球的规则是为了让大家能更愉快地玩排球,被判犯规可以申诉,吃了黄牌或者红牌也还有下次机会,况且规则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赤苇不再跟木兔争辩,西西弗斯只是情急之下找的借口,他并不想深入探讨。

 

        木兔也察觉到赤苇今天的情绪并不高,他见赤苇不停地用手指抚过书本封面,忍不住问:“赤苇很喜欢书吗?”

 

       赤苇停下手上的动作,暗叹自己又出神了,他摇摇头:“消遣时间罢了,只是比起其他在这方面花的时间更多一点。”

 

       “要不我来读给你听吧?”木兔提出一个他觉得很完美的建议。

 

        赤苇看向这个并不靠谱的前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什……么?”

 

       果不其然,无论是汉字还是盲文,木兔都一窍不通,他对着“天书”一个劲儿的运气,赤苇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弄得木兔面红耳赤跑出教室。

 

       木兔愤愤地在建筑里走圈,不知怎么的走到了门诊部。刚出拐角,木兔就听见了赤苇的名字,他连忙把自己藏起来探头望了望,看见走廊尽头赤苇的主治医生正在跟赤苇父母说话。直觉告诉木兔这次最好不要听墙角,当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对方的谈话适时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说实话我不愿意告诉他放弃治疗。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这样的大事或多或少都接受不了,但是他就像那些一出生就知道无法改变的孩子一样,安安静静地接受现实,一直配合我们,努力适应变化,总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你再也看不见了’这句话我怎么都说出口。 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心里有数,如果他愿意继续来特殊教育中心学习我们也是非常欢迎的。”    

 

       赤苇母亲露出勉强的笑容: “谢谢您的善意,我们知道,我想京治也多少已经明白了。那孩子最近也很努力学习盲文,辅助器和导盲犬我们会多方询问,还请您在他适应之前多费心。”    

 

       “那是自然。”

 

       “对了,之前那个K大的学生……京治似乎很在意他。”赤苇母亲说出自己的顾虑,“虽然我们也很开心京治交到了新朋友,但是您也知道,京治原本也应该是入学K大,我担心太过频繁的交往会让他伤心。”   

 

       “您的顾虑我明白,不过我倒是觉得让京治多多接触外面的普通人更好,至少我们都看见京治慢慢地在变好。您说的那个孩子原本是名排球运动员,只是因为机缘巧合做了我们这里的志愿者,他今天过来跟我们说这之后应该是要全力准备职业选拔,年底就不会再来了,您大可放心。”

 

       木兔感觉像是脑袋被排球砸中后脑勺,耳朵嗡嗡的,这之后的谈话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也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表情打开活动室的门。

 

  方才赤苇父母和主治医生的谈话不停地在木兔脑海里旋转,他看向赤苇,对方安安静静坐在里面,落地窗外似乎开始飘雪,就像是水晶球里的雪花,试图把赤苇困在容器里,无法通向外界。

 

       “木兔?”赤苇听见声响抬头看过来。

 

       木兔看向手机里记录的选拔日程,捏紧手机,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他脑海浮现。

 

       “赤苇……跟我去修学旅行怎么样?”


(五)

 

        “九州?圣诞节?”木叶难以置信地看向木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桐生说大分县别府市圣诞节有花火大会。”木兔按照攻略在生协订好住宿和船票。

 

       “桐生?狢坂那个?你们两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等等,两张船票?”木叶眼尖,看见木兔揣进信封里的船票一把抢过来,“你这家伙,有情况?我说你怎么最近都不参加我们的聚会了,木兔你小子倒是会藏了啊,出息了。”

 

       木兔把船票抢回来,冲木叶龇牙咧嘴:“不是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是赤苇。”

 

       “赤……你!”木叶从模糊的记忆里挖出一个黑发少年的影子,登时脸色一沉,身边同学来来往往又不好发作,他拽着木兔走到外面。

 

       临近冬天不到最后一堂课天就已经暗下来,在外溜达的学生不多,大家脚步匆匆并没有注意到在角落里对峙的两人。

 

       虽然木叶平日里看起来似乎是个不太正经的人,但做事还是有自己的原则,他见木兔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压低声音责问木兔:“我警告过你,他跟我们不一样,实习课就算了,你这样一直跟他在一起,是出于同情还真对特殊教育感兴趣了?”

 

       “不是同情!”木兔有些生气,“赤苇跟我们是一样的。他一直都在努力,我没有见过谁有比他更努力。”

 

       木兔的答非所问让木叶更加窝火,他暴躁一通后抛出问题:“不说其他的,你现在有能力在你们两单独在一起的时候照顾好他吗?他的父母会同意你这样莽撞的举动吗?他,真的接受你吗?”木叶很清楚木兔认准一件事之后就不会回头的性格,但唯独这件事他打心底里不支持。

 

       木兔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呼出一口白气,城市入夜后的天空被灯光渲染看不清任何星辰,就像他和赤苇之间总是隔着的那道屏障一样无法看到未来,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试一试,当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向赤苇发出邀约,看见赤苇只是略作迟疑就答应了下来,他是欢喜的,他坚信他们一定会从中收获什么。

 

        “我不知道。”木兔坦白,他也质疑过自己是否能回应赤苇给他的这份100%的信赖。

 

       “不知道你还!”木叶一把拽住木兔的衣领,气不打一处来,“马上就是选手选拔了,你这个时候要是弄出点什么事情,你,你还想打排球吗?”

 

       木兔看向木叶,这个高中陪伴了他3年的二传手,他的挚友,对方失望的表情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聪明如木兔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是他想赌一次,带赤苇逃离困住他的水晶球。

 

       “我啊,木兔光太郎,我知道我在很多地方是笨蛋,你们也一直把我当作笨蛋,但是对排球,对赤苇。”木兔握住木叶的手腕,神情异常认真,“我从来没有开玩笑。”

 

       木叶动了动嘴,高举的另一只手攥成拳头,许久还是落下。

 

       “你,还是跟桐生说一下吧,圣诞节他应该会回家,多一个照应也好。”

 

       目送木叶离开,木兔看向手中的船票,对着木叶的背影说了句无声的“谢谢”。

 

       赤苇这边,他只告诉家里人要在康复中心过圣诞节,隐瞒了他和木兔的约定。出发那天他第一次自己收拾好房间,收拾衣物,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房间布置整洁。

 

       赤苇母亲依旧给赤苇叫了出租车,她把赤苇送到玄关,没料到赤苇突然转身给了她一个拥抱。

 

  拥抱的时间很短,力度很轻,却像是等待雨后彩虹一样,漫长得让人喘不过气。

 

       “京治?” 赤苇母亲登时手足无措,在她的眼中赤苇一直都是一个擅长掩盖情绪的孩子,这样露骨地表达自他会说话起也没再见到。

 

       赤苇放开母亲,如往常离家时一样露出微笑:“母亲,今天天气很好。”

 

       推开门,阳光如打翻的油漆桶铺在他的周身,在告诉他今天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出租车行驶到康复中心院内,赤苇完成了今天的学习课程,他跟主治医生道了句“圣诞快乐”便与前来道别的木兔一起坐车前往海港。

 

       海水咸腥的气味即使在呼吸都被冻住的冬季也一个劲儿地往鼻腔里面钻,赤苇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对即将到来的旅程充满期待。

 

       “赤苇,你的东西就这么点吗?”

 

       进到船舱内,木兔对赤苇的轻装上阵很是意外。

 

       “不是说跨年之前回来,几天时间不需要太多行李。”其实是不想让父母看出端倪。

 

       船只离港,入夜的游轮上还有小型的音乐会,赤苇对每一首古典乐如数家珍,木兔忍不住再次感叹赤苇的厉害。

 

       海浪拍打在去往南边岛屿的轮船周身,卷起层层浪花,内海的风浪很小,在摇曳中赤苇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赤苇,赤苇。”

 

       不知什么时间,赤苇被木兔唤醒,他撑起身:“是到了吗?”

 

       “我们去甲板看日出吧。”木兔把外套披在赤苇身上,“时间快到了。”

 

       日出?赤苇心生疑惑,他什么都看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走出温暖的船舱,日出前凛冽的海风刮得皮肤生疼,赤苇攥紧大衣的领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木兔见状把自己的围巾围在赤苇的脖颈上,把赤苇彻底包成了一个雪娃娃,他拉起赤苇的手揣进自己的衣兜里,赤苇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木兔把他攥得紧紧的,大有不会松手的意思。

 

       甲板上的风更烈,木兔强忍哆嗦的牙齿:“呼,果然很冷。”

 

       “毕竟是冬天,可别小瞧了12月份。”

 

        “但是海上日出很难得嘛,又不是每天都能看见。”木兔还在嘴硬。

 

       赤苇忍不住提醒:“她们说你马上就要参加职业选拔了,可别在这么重要的时间里感冒了。”       

 

       “我光太郎才不会感冒呢。”木兔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尖,明显发抖的声音暴露了他已经濒临极限。

 

       破晓前的时间是最难熬的,木兔被冻得在甲板上窜上跳,突然,耳边传来其他乘客的欢呼,圣诞前夜的第一缕阳光冲破海平面,在层层海浪上撒上璀璨的金光。木兔连忙跑到赤苇身边催促对方:“赤苇,赤苇快许愿!”

 

       赤苇已经被海风吹到神经迟钝,艰难发问:“什么?”

 

       “许愿!对太阳许愿!”木兔冲海平线大声许下自己的愿望,“木兔光太郎,要成为日本第一的王牌选手!”

 

       “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赤苇忍不住揶揄。

 

       “光太郎有自己的规则,才不听呢,赤苇你快说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赤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想赶紧喝一口热茶。”

 

       好在木兔也忍受不了低温,赶紧拉着赤苇回到舱内,体温上升,身体终于归位,赤苇扯下捆得他喘不上气的围巾,长长松了口气。回到房间,船舱开始播报入港时间宣告海上旅程的结束,木兔主动接下收拾行李的人任务,把两人的行李扛在身上,牵着赤苇走到登船口等待轮渡靠岸。

 

       “啊,是木兔前辈!”

 

       一下船,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传入赤苇耳中,对方向他们迎了过来。

 

       “哦~好久不见桐生,感觉你又壮实了!”木兔越过臼利冲后面依旧腼腆的桐生挥手。

 

       臼利尴尬地站到一边,看见赤苇又恢复元气,向对方介绍自己:“臼利满,以前跟木兔前辈打过比赛,二传手。”

 

       “你好,赤苇京治。”赤苇主动伸手。

 

       木兔刚跟桐生来了个热情的拥抱,突然想起自己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连忙回头拉着赤苇向前,向桐生介绍:“赤苇,传球很厉害的!”

 

       “你好你好,桐生八,请多指教。”

 

       “您好,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欢迎你们到大分。”

   

(六)

 

       离花火大会时间还早,臼利主动担任起司机的任务,载着一车人开始别府市一日游。

 

  别府市是著名的疗养胜地,因温泉小有名气,一行人吃过地狱蒸,泡过足汤,跑到海边享受沙浴。温热的砂石包裹全身,寒气和疲惫似乎就这样被带走。

 

       沙浴的地方能清晰听见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海鸟盘旋在上空发出鸣叫,无边的天际让人更加渺小,赤苇惬意地闭上双眼,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砂石的热气被带向海洋深处,在波涛中翻滚成朵朵泡沫。

 

       是否死亡如同做梦一般?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赤苇醒了过来,他试图坐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忍不住开始挣扎,工作人员及时发现了他的异样,几下把他从砂石中解救出来。

 

       “客人!您没事吧?”

 

       “赤苇!”

 

       木兔的声音里带着惊惧,他抓住赤苇的手明显发抖却奇迹般地驱散了笼罩在赤苇身上的恐惧。

 

       “没事,就是刚才太舒服,一不小心睡着了。”赤苇连忙解释,“好像太热了,我还是去里面休息吧。”

 

       一行人收拾好从沙浴场出来,明明刚才出状况的是赤苇,但是作为东道主的桐生看上去是被吓得最惨的那个,臼利在一旁没好气地吐槽前辈,完全没有刚才恭恭敬敬的模样。

 

       “八前辈,您怎么还是胆子这么小。”

 

       “……”桐生看了眼赤苇欲言又止,赤苇的情况木兔在出发前就告诉过他,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依旧免不了会担心照顾不周。

 

       “我真的没事,就是一不小心睡迷糊了。”发现木兔依旧紧紧拽住自己的手,赤苇也很无奈,他没想到木兔会这么担心他。

 

       臼利自然是发现了赤苇的不一样,碍于前辈在场不好发问,终于逮到木兔离开的间隙,找赤苇说话:“那个……赤苇前辈?”

 

       “不用,我们应该是同级。”赤苇摇摇头,“你有问题想问我吧。”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问啦,就是你的眼睛是……”

 

       赤苇微微一笑,似乎是明白了他的心思:“对,我看不见。”

 

       “啊,抱歉。”

 

       “没事,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没有没有,是我唐突了。刚才听见木兔前辈说你传球很厉害,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二传手。”

 

       “他总是很夸张,我哪有这么厉害,不过是初中的时候打过一段时间排球。”

 

       “啊,这样啊……”臼利揣着满肚子的问题,还是忍住没有继续问下去,转身买了两个温泉布丁拿给赤苇以示友好,“试试这个吧,别处应该是吃不到这种味道的。”

 

       木兔很快就回来了,他拉起赤苇向前走,一脸兴奋地介绍他刚刚发现的新地方。

  

       夜幕还未降临,花火大会主场的沙滩已经挤满了等待的观众,琳琅满目的屋台,香气扑鼻的料理,冬季花火大会的热闹程度倒也丝毫不输给盛夏。

 

       臼利经验丰富,率先抢占了最好的观景位置,没想到同期的队友居然也三三两两出现在附近。昔日的对手重逢,狢坂双塔叫嚣着要跟木兔再决胜负。

 

       观看花火大会的队伍越来越热闹,赤苇在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木兔活跃的背影,那个背影在和木兔的交往中渐渐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让人安心。

 

       广播预告花火大会即将开始,木兔连忙拉着赤苇坐下,随着第一发礼花绽放在夜空,圣诞前夜的花火大会正式拉开序幕。

 

  木兔就像是实况转播一样,用令人费解的表述向赤苇描绘出夜空中绚烂的画卷,赤苇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开,倒映出焰火的璀璨,比白昼流星还要耀眼。

 

       最后一发烟花落下,人群还在盛大的休止符前留恋,不肯散去。赤苇从木兔的解说中读出了对方的意犹未尽,提醒明天还有一场可以观看。

 

       第二天的花火大会狢坂的众人没有再参与,木兔拒绝了对方要他以一打六的挑战,带着赤苇再次走向海边。  

 

      耳边是祭典的嘈杂,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木兔时的蝉鸣一般,赤苇撑着下巴打量木兔,倒把这个大男孩看得面红耳赤。

 

       “怎么了?我脸上沾东西了?”木兔急忙擦了擦脸,突然想到赤苇哪里看得见,忍不住嘀咕赤苇居然也开始坏心眼了。

 

       赤苇坦然接受木兔的指责,露出一个略显落寞的笑容:“明明已经接受了再也看不见的事实,但是突然觉得很遗憾,如果在出事前就见过你,在我的脑海中就不会只是个模糊的影子……”赤苇连连挥手,“抱歉,是我失言了。”

 

       木兔突然抓住赤苇的手,对方的指尖明明被海风吹到冰冷,但是木兔却觉得赤苇的手在他的手心发烫,他舔了舔唇,让赤苇摸向自己的脸。

 

       “这是木兔的脸!”

 

        入手是男生粗糙的肤质。

 

       “这里是眉毛。”

  

  木兔甚至还一上一下动起了眉毛。

 

       再向下,木兔长长的睫毛戳得赤苇发痒。

 

       “这里是眼睛。”

 

       “这里是鼻子,唔,他们都说我的鼻子还挺高的。”

 

       手指再向下,赤苇向后试图把手抽回,木兔没有容他逃离,把吻落在了了他的手心,用唇轻轻磨蹭赤苇的手,含含糊糊说道:“这里是嘴。”

 

       察觉到木兔的意图赤苇忍不住发抖,想开口制止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与此同时,花火大会的第一发烟花在海上升起,心跳比烟花的声音更响,分不清到底是谁在紧张,木兔把赤苇的手再次贴在脸上:“赤苇,让我来成为你的眼睛吧。”

 

       赤苇使出最后的力气挣脱,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快步向外走去。木兔连忙追上去,焰火表演开始,激动的人潮绊住了前进的步伐,离追上赤苇总是差最后一步,他忍不住急呼对方的名字,赤苇这才停下脚步。

 

       木兔连忙把赤苇拉出人群,海边的树林成了天然的屏障,把世间的喧嚣隔绝在外。

 

       “赤苇……我……”木兔想解释刚才的举动,却发现找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我们回去吧,木兔前辈。”赤苇低下头,“我累了。”

 

       “赤苇!”突然的生分让木兔手足无措,他想看清赤苇真实的模样,却因为黑暗无法靠近对方。

 

         回到酒店,木兔看了眼坐在窗边背对他的赤苇,选择把洗漱用品递到对方手边,把空间留给了赤苇。

 

         第二天清晨,木兔在半梦半醒间听见了开门的声音,他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赤苇并不在房间里。被窝的温度已经冷下去,木兔套了件外套急匆匆下楼,前台的服务员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哆哆嗦嗦指明了赤苇离开的方向。

 

       圣诞夜降了雪,天还未明,路面上有没来得及清除的薄冰,木兔踉跄向前,心急如焚。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前面,他追过去,果然是赤苇。成功找到人木兔悬在喉咙的心落了回去,他连忙走过去。

 

       从来整洁的赤苇此刻看上去有些狼狈,膝盖、手掌都有跌倒过的痕迹,他向后一步躲开木兔的搀扶,看上去在生气。

 

       “赤苇?”赤苇的愤怒让木兔再一次紧张。

 

       赤苇双眼发红,是木兔从未见过的模样:“你看,我现在连最简单的向前走都做不到,事事都需要有人帮忙,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木兔再次伸手拽起赤苇,不顾赤苇挣扎拽着他向前,一步步走向海边。

 

        感受到脚下越来越柔软的沙地,赤苇心生恐惧,木兔却不容他拒绝坚定地向海里走去。

 

       “木兔!木……光太郎!别去!”

 

       木兔停下脚步,潮水似乎被他吓到连连向后退。木兔放开赤苇,转身面向他:“赤苇,你知道沙浴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就这样被埋进土里,那岂不是太寂寞了。赤苇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你会挣扎着想从里面出来。”

 

       试图掩藏的心思被木兔挑明,就像耳边冽冽的海风剥掉了赤苇的伪装,让他赤身站在冰雪里。

 

       “赤苇,你答应我跟我离开我是高兴的。光太郎做的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因为同情、可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吗?你说‘我们身上的每一寸细胞都在向我们传达身边的气息’,那我告诉你,我从你身上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放弃的气息,你骗不了我。”木兔向后一步踩进海水里,他忍住哆嗦的牙齿,“赤苇,如果在你眼中这趟旅途就这样跟那些烟花一样,短暂盛开后就落进海里才是最好的结果我也不会阻拦。”

 

        赤苇咬紧牙关,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滑落,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不住痛哭。

 

  他一次又一次在黑暗的世界里挣扎、逃窜,找不到任何出口,木兔却不让他再次逃离,一字一句剥开他血淋淋的伤口,劈出一条只属于他的道路,道路的前端有他快忘记的光明。

 

        天空的黑幕还是泛白,就像是舞台的幕布缝隙透出的亮光,木兔张开双臂像是翱翔在飓风中的海鸟,声音无比温柔:“赤苇,天要亮了,你的答案呢?”

 

        赤苇胡乱抹掉脸上的泪痕,他一步一步向木兔走去,伸手试探对方的位置,捕捉到一角衣料后,用尽毕生的力气抓住木兔。

 

        木兔收紧双臂把赤苇抱进怀里,他清晰地听见了对方的答案。


(七)


  寒冬的低温让结束旅行的木兔也彻底冷静下来,他顶着巨大的压力把赤苇送回家,在按响门铃之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躲进一旁的巷子里。

 

       赤苇的父母紧紧拥抱归来的孩子,不知道抱着赤苇在说什么,木兔所在的位置看不清赤苇的表情,但是他确定赤苇应当是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木兔全身心投入到职业选拔中,当他再次到访康复中心已是春天。意料之中,他没有见到赤苇,但是赤苇的主治医生把他叫了过去说是有人想见他。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是赤苇的父母。

 

       赤苇父母见到木兔立刻站起来,互望一眼向木兔鞠躬致意。木兔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你就是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京治的孩子吧,抱歉京治那孩子今天没有自己来,选择让我们用这种方式跟你告别。”

 

      木兔闻言更是脸色煞白:“赤苇怎么了?”

 

       “不用紧张,京治他很好。”赤苇父亲忍住笑意,感叹木兔果然如他所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孩子,他解释道,“京治和我们都很清楚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了,所以,我们打算离开东京了,这次来就是为了跟你道别。想着走之前还是无论如何都应该见你一面,向你当面致谢。谢谢你,愿意陪着京治。”

 

       听见感谢木兔登时心虚,之前他可是没打任何招呼就把赤苇带走,急忙一个90度鞠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也不用推辞。那孩子在我们面前总是摆出一副不让我们担心的样子,其实我们都明白,他一直处在忧郁的状态,但是遇见你之后,每次他从中心回家我们都发现他会心情好上一段时间,我猜应该是因为在这里有你愿意用对普通人的态度待他。”赤苇父亲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黯淡下去,“明明身为父母才是最应了解孩子的人,但是我们却没法用真正平等的姿态面对他,想来在很多时候给了他无形的压力吧。”

 

       “那孩子,京治他那天走之前跟我说‘天气很好’。我当时没有明白,直到我看见他收拾整洁的房间和衣服……”赤苇母亲红着眼,声音有些哽咽,“他总是这样,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可是他怎么会是麻烦呢?不管什么样他都是我们的孩子,谢谢你,谢谢你把他带回来。”

 

       木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如果那天他没有找到赤苇,如果赤苇没有走向他,他如果没能把赤苇带回来,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后怕。想到这里,他郑重地向赤苇父母道歉:“对不起!是我,是我没有征求你们同意就把赤苇带去九州,我……”

 

       赤苇母亲伸手轻轻抚过木兔的头,制止他的自责:“你不用感到愧疚,我们都明白。而且,我想京治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赤苇父母拉着木兔又说了很多关于赤苇的近况,分别之时,枝头的樱花纷纷落下,就像是入学时一样,在期盼一个不一样的开始。

 

       那之后,木兔偶尔还是会因为习惯使然路过康复中心,他会站在大门前的那个十字路口回想自己闯进赤苇伞下的那一幕,回想赤苇坐在活动室里安静看书的样子,回想烟花下赤苇的眼睛。那个如烟花般短暂出现在他人生中的黑发少年的影子在时光飞逝中渐渐模糊,只留下了一个光的痕迹。

 

       木兔进入职业联盟后利用空闲时间去报了盲文课,除了经纪人安排的公益活动外还会去一些特殊教育学校当志愿者,他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或者是等待什么,但他相信有一个像芦苇一样的人在某个地方按照属于他的生命轨迹顽强生长。

 

       木兔所在的黑狼队伍里加入了从巴西归来的日向翔阳,这个沐浴了巴西阳光的小子把沙滩排球带进了队伍休息时间的玩乐中。

 

       春寒料峭,这群在电视机里叱咤风云的选手一个个在沙滩和海风中吃了瘪,一个不留神,排球在木兔的击打下直接飞出了场地。

 

       “这什么鬼风!”宫侑不满地大叫。

 

       “好像风是变大了,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日向取下帽子,风急急掠过发梢,这样的天气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比下去。

 

       “木兔!比赛结束了!”宫侑回头找寻队友,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空荡荡的沙滩,他忍不住咆哮,“我去!又跑哪儿去了!”

 

       木兔并不是故意“走丢”,这边他追着被他打飞的排球走到了海滨公园,却不料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金毛,直接咬住排球就跑。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几声犬吠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绕过景观雕塑,愣在原地。

 

       黑发青年戴上了黑框眼镜,伸手从自家导盲犬嘴里摸索到一个东西:“小光?你又到处乱捡东西,等等,这是……”他拍掉排球上的细沙,摸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他冲导盲犬摇摇头,“不是所有的排球都是你的玩具,哪里捡来的快还给人家。”

 

       木兔大气不敢出,慢慢靠近青年,导盲犬看见冲他叫了几声,青年抬起头问道:“可是排球的主人?我这条导盲犬太过顽皮,抱歉抢走了你们的排球。”

 

       来者没有吭声,而是向他更进一步,导盲犬护主连忙挡在主人面前,冲木兔龇牙咧嘴做出攻击姿态。

 

       赤苇感到疑惑,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涌出,他连忙制止导盲犬:“小光,等等。”

 

       “小光?”木兔小心翼翼询问。

 

       突然的再见让赤苇猝不及防,虽然对方的声音较几年前成熟了不少,但是赤苇还是立刻听出了木兔的声线,他连忙解释:“不是……咳,我,那个,是……是医生找来的。”

 

       “赤苇,再叫一遍?”

 

       “……”意识到木兔的企图,赤苇面红耳赤,抓紧狗绳表示拒绝。

 

       “你怎么在这里?”赤苇主动打破沉默。

 

       木兔冲赤苇手里的排球努努嘴:“你的小光拿走了我的排球,所以,我就找过来咯。”

 

       赤苇伸手把排球递过去,半晌也没见有人来接,他正纳闷,木兔突然喊出:“赤苇,再来一球!”

 

       这一声呼唤就像是破晓时的第一缕晨曦,唤醒两人尘封的记忆,一旁许愿池的喷泉突然开启,潺潺冒出的流水折射出斑驳的金色阳光,就像是那日在海上见到的日出一样,把池底的愿望带向应去之处。

 

       赤苇露出笑容,他缓缓放下狗绳,甩开盲杖站起来,把球举过头顶传了过去。

 

       排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稳稳地飞向属于他的攻手。

 

       “赤苇,A pass!”

 

       这一次,那个人又一次接住了它。

 

       “欢迎回来,京治。”       

 

       “我回来了,木兔。 ”             

 

 

 

       你会如何形容光的形状?

 

       是穿过叶脉的春日暖阳,还是转瞬即逝的夏季烟火。

 

       是水面上的波光粼粼,还是黑暗里的萤火点点。

 

       是五彩斑斓的画布,还是欲说还休的眼眸。

 

       世间总是用最美好的辞藻去描摹明亮世界。

 

       然而,明暗转换总在瞬间,与光双生的黑暗也有说不尽的故事。

 

       如果你愿意听,我还可以继续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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